《风陵不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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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过了冬至,白日已短,虽还未完全天黑,殿内也需要点灯了。天子寝殿不计靡费,燃着铜铸的多枝灯,照得比方才上课的殿室还亮。
萧盈坐在灯下,反而大半张脸都暗着,倒是伸出来的手在灯影下苍白得醒目。明绰的小手肿得肉嘟嘟的,被他攥在手心里,更衬得他那只手一丝多余的肉也没有,像白玉雕出来的似的。
他正拿一根小竹签,沾着薄荷叶捣碎的绿泥往明绰掌心抹。
薄荷叶泥端上来的时候,梁芸姑本来要代劳,但是萧盈没让。明绰当时心里还有点不耐烦,但是萧盈这样细致,她想想皇兄还替她挡了一戒尺,那点儿不耐烦就消散了。
“敷一会儿,就洗了去。”萧盈放开她的手,“明天就不会肿了。”
明绰把手收回来,真心实意地对他笑了笑:“多谢皇兄。”
萧盈正低着头把那小竹签上残余的叶泥擦掉,看她的时候只抬了抬眼皮,语气很是了然:“所以明天你就没有借口不来了。”
明绰:“……”
她感激的笑意突然僵在了脸上。
萧盈笑了,示意宫人把东西都拿下去。他的乳母宋夫人这才把早已备下的果脯蜜饯、糖饼炒豆摆了一桌子,还有一小碗乳白的酥酪似的东西,宋夫人特意摆在了明绰的面前。
明绰顺势抬头看了一眼宋夫人。以前两个孩子养在一起,她也曾经是公主的乳母,小的时候明绰跟萧盈都叫她“姊姊”。只是天子迁宫的时候宋夫人被太后打发过来贴身照顾当时感染了伤寒的小皇帝,后来再也没回去,明绰已是好久没再见到她了。
宋夫人跪坐在地,亲自喂她吃那碗酥酪。
明绰张开嘴,感觉像是一口极浓的奶冻含进嘴里,马上又化了,从舌尖一下子就滑了下去。这比她先前吃过的所有酥酪都好吃,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宋夫人见她这个反应便笑,压着声音,跟明绰告状似的:“陛下昨夜里知道长公主要来,特地要我准备了这羊奶醍醐。谁知后来上阳宫来传话,又说长公主不来了,陛下好不高兴呢……还好长公主来了。”
萧盈只道:“姊姊。”
明绰伸手接了碗,小声道:“我自己吃吧。”
宋夫人便又把果脯蜜饯往她面前推,看着她吃羊奶醍醐,眼睛里是说不出的疼爱欢喜,左颊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还和明绰记忆里一样。
明绰感觉心口就跟也揣了一碗醍醐似的,一晃就颤颤巍巍,碰一下,就全都化了。
她没想到皇兄会这么欢喜她来。现在回忆起来,她与皇兄小时候也是很亲密的,当初萧盈迁到含清宫,明绰也是哭闹了好久。但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后来习惯了,也就根本再想不起来皇兄了。
怀帝只留下这一对孩子,明绰再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可玩伴却是不缺的。谢郯曾经说要挑选名门贵女进宫给公主伴读,谢太后虽然一心想着让明绰去含清宫进学,倒是也没拦着这些女孩子们常来常往,甚至还在宫中设立了女官考学制度。年长聪慧的,便如梁芸姑一般,能留在太后身边辅佐政事。
明绰代兄上朝的时候,往下瞧一眼,那些黑胡子白胡子她不一定都认得,但要是报上名字,他们家的女儿、侄女儿、孙女儿,明绰一定认得。
萧盈恐怕并没有这么多人陪他玩。
明绰看了看还剩的半碗羊奶醍醐,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伸给了萧盈:“皇兄也吃。”
萧盈轻轻把头往后一仰,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宋夫人:“太医说醍醐燥润补虚,太尉让日日都给陛下补着,他都吃腻了。这是特意留给长公主的,长公主快吃吧。”
萧盈突然道:“姊姊,你先下去吧。”
宋夫人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但天子这么说,她就起了身。明绰便也挥了挥手,示意梁芸姑一起下去等。
殿里一时就剩兄妹两个,明绰把剩下的醍醐当奶一般喝了下去,十分满足地舔了舔嘴唇,又伸手去拿果脯,吃得十分坦然: “皇兄多虑了,我才不在乎呢。”
“什么?”
明绰塞得半个腮帮子鼓起来:“你天天有醍醐就有呗。”
拿牛奶羊奶做这些吃食是从北边传过来的手艺,中原很少有人会。上阳宫里有寻常的酥酪乳饼,但从来没见过醍醐,足以说明这东西到底有多珍贵,要是太医再说这东西滋补,那太父会紧着先给含清宫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明绰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又不缺这一口,没这么小气。
萧盈:“朕也天天给你备一碗。”
明绰便把果脯咽下去,一句戳穿他的心思:“皇兄就想拿这个诱我天天来陪你上课呀?”
萧盈没说是,但也没否认,就是不动声色地把明绰刚刚捡过的果脯又往前推了推。他说话行事都不像小孩子,站起来比明绰都高一个头了,唯独这会儿的眼神,倒是让明绰有一种她才是大人的感觉。
长公主骄傲地昂起下巴:“我就算愿意来,也不会是为了一碗醍醐,皇兄别瞧不起人。”
萧盈便没说什么,只是笑。明绰发现他其实话不是很多,只是在谢郯面前一大篇一大篇地说个没完。
明绰把身子稍稍前倾:“皇兄,你是怎么知道西海十八部的内情的?书上看来的吗?”
“听苏学士说的。”
苏学士就是那个一头白发的年轻人,从头到尾也没讲过两句话,不是帮萧盈添茶就是给明绰设座,跟含清宫里的宫人差不多。
明绰一脸不信:“他?”
萧盈解释:“苏学士是父皇当年亲自点的西域使持节,他行遍诸国,先被诰弗部扣押,又在战乱里落入屠珲部之手。在西海蹉跎九年,朝中没有比他更了解西海诸部之人了。”
当年怀帝亦是少年登基,比如今的萧盈大了没几岁,雄心勃勃,不仅想要收复长安,还想要把大雍的版图扩张出去,所以遣了苏絷西行。可是这么多年音讯断绝,等他九死一生地回到建康,当年意气风发的君上已成枯骨一抔。
苏絷在朝中无人,出使多年又无建树,是以并没有得到重用,只被谢郯收作太尉府书佐,是个最低等的文职。
明绰微微肃然:“怪不得一头白发。”
萧盈也是叹气:“他心中有大才,那纵横捭阖之策也是苏卿所献……”
他话还没说完,明绰猛地抬头:“那不是你想出来的啊?”
萧盈一愣,看着明绰中气十足地“哈!”了一声,脸上全是得意。
“我还以为你多聪明呢。”明绰又用手指去捡炒豆子,高高兴兴地抛着吃。
谢郯有意在她面前问萧盈应对乌兰郁弗之策,就是敲打明绰,让她知道,她不过是歪打正着,其实什么都不懂。再加上萧盈条分缕析地说了西海诸部的情况,明绰什么都不知道,难免也确实被敲打到了两分。
皇兄有醍醐,她没有,这样的小事她可以不在意。但是皇兄要是真的比她聪明太多,那就让太父说中了,她还是不太高兴的。
明绰心里痛快多了:“我要是有这么个人给我讲解西海诸部的情形,我也想得出来!”
萧盈总算明白过来她在想什么了,突然道:“那可未必。”
明绰眼睛一瞪:“你不信啊?”
萧盈不置可否地眨眨眼,只是看着她。那角度十分巧,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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